病因

高琪楞住了。

她是真的忘了自己還被銬在床上, 直接就要下床，動作猛了, 冰冷的鐐銬狠狠扯住了她的手腕，同時銬環磕在鐵架床上“喀拉”一聲響。

“我……他除了有自閉癥，沒有任何身體問題，怎麽會有內置醫療設備！”高琪幾乎在吼，“他到底怎麽了！大夫你為什麽這麽說！”

有問題的病人家屬醫生見得多了。

值班大夫沈著冷靜地往後撤開一步，皺眉看高琪，見她是真不知情的樣子, 也覺得奇怪。

“大夫，”季暝秋問，“到底怎麽了？”

值班大夫和季暝秋互相叫不上名, 但這畢竟是津昌大學的附屬醫院，大夫看他眼熟：“病患腦前額葉的陰影，可能不是器質性病變，”他把季暝秋拉到一邊，“懷疑是某種內置醫療設備, 剛才做核磁的時候, 引發了電流紊亂, 觸發了二次癲癇。”

季暝秋猛抽了一口涼氣。

陳添薪聽得似懂非懂的，湊過來低聲問季暝秋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
季暝秋直接忽略了, 只是低聲問大夫：“顱骨有外創痕跡嗎？”

主治醫生搖了搖頭。

季暝秋兩步到高琪病床前, 問：“自若從出生開始有沒有離開過你，幾天或者幾周？”

“就一次, ”高琪幾乎想都沒想, 回答得很快：“他一歲多的時候，被……被帶到市裏做過一次全面體檢。”

“他的自閉傾向是不是在那之後才開始表現出來的？”季暝秋問話也跟得很急。

“是的。”高琪說。

“帶他去檢查的人是誰, 他生父？”

這回高琪沒答，只是雙眼紅腫地看著季暝秋。

季暝秋深吸了兩口氣，叉著腰在屋裏轉了幾圈，突然擡手重重錘在墻上，他的專業讓他可以玩世不恭、可以溫文爾雅，這些氣質加註在他身上絲毫不違和，可他從來都是平靜的，此刻卻氣急得難以抑制：“如果我猜的沒錯，他在自若前額葉裏放了某種設備，他瞞著你，哄著你，再用錢安撫郭朋，讓郭朋在他該在的位置上幫忙打掩護，你以為，他跟你生出自若是因為愛嗎？”

或許，只是為了制造實驗受體！

這是推測。

所以季暝秋終歸是忍住了沒說。他一下子想到閱川，想到自己第一次從閱老師口中聽聞“靈魂抽取術”後，內心的惶恐和震撼。

季暝秋的心口在抽痛，意識緊跟著恍惚，他趕緊拉起腕帶繃直，狠狠彈了自己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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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知道嗎，醫學發展史上有過非常黑暗的時刻，”手腕的生疼讓季暝秋冷靜很多，他的聲音也跟著冷了，“曾經，有人用冰錐，從精神病患者的眼窩刺入，搗毀他們的前額葉，這樣他們就會變得‘不瘋’，變得平靜，施術者宣稱這麽做能夠搗毀他們魂魄裏的瘋狂。手術的推崇者甚至因此獲得了諾貝爾獎（※）。自若……或許他前額葉被置入了某種醫療設備，但手術不成功，損傷了前額葉，這讓他產生自閉傾向，讓他需要吃修覆腦細胞的藥，隨著細胞修覆，他的自閉癥狀在減輕。”

而你的父母，當時八成是發現了什麽，所以必須要死。

這些闡述已經超出高琪的認知了，當她知道兒子可能是個自閉癥患者的時候崩潰又無助，那種感覺她至今難忘。好在當時，自若的生父沒有徹底撇下他們母子。

那個男人對她說，等到時機成熟，就會接她和自若去國外團聚。

可如果，一切痛苦都是拜他所賜呢？

“你一直害怕我見高自若，是因為當年他正住在案發現場，是不是有人告訴你，他跟姥姥姥爺的死有關？這樣的念頭是誰灌輸給你的？甜心，”季暝秋壓著持續不斷的心悸轉向陳添薪，“能不能讓她見見自若？”

話仿佛在高琪燒心的烈火上澆了一碗酒。她又想下床，片刻反應過來下不去，就哆嗦著雙腳蜷縮在床上，跪著求陳添薪：“陳警官我能見他嗎？求求你，讓我看看他……”

高琪是觸犯了法律，但又可憐。

在場的所有人，都長著有血有肉的心，陳添薪不忍心看她這樣，飛了個眼神示意陸琴稍微安撫她的情緒，自己則問大夫：“高自若現在的狀況，能讓她看嗎？”

“孩子暫時沒有生命危險，”主治醫生非常有眼力價兒地找補，“我們現在懷疑他腦部的陰影是被淤血包裹住的內置設備，不確定到底是什麽，不敢貿然繼續治療，可是……這麽拖下去，沒人能預料到會發生什麽，最好盡快找到知情人。”

高自若住在ICU的單人病區，病床經過特殊處理，護欄都用厚海綿包裹著，少年身上掛了很多生命體征檢測儀器，透過玻璃窗，能看見儀表顯示屏上彩色的參數在閃動。

高琪的右手和陸琴銬在一起，她用纏著繃帶的左手摩挲著病房的玻璃，好像這樣，就能撫摸到兒子慘白的臉。

高自若的書包被放在監控室一角，那張俯瞰城市美景的畫露出半截，季暝秋抽出來，遞到高琪手上。

“下午我在學校見他的時候，他在畫畫，老師說能讓他開心的事情都與你有關。”

“他……叫儲煊，”高琪的眼淚落在畫上，色彩即刻就被暈開了，她趕快把淚水沾掉，珍惜地把畫扣在胸前護住，看向病房裏的兒子，“儲煊是霍先生的秘書，十三年前，他陪霍先生回鄉過年，我懷了自若……當時我沒嫁人，很慌，春節過後，他必須要走了，走之前他跟我說，孩子和我都對他很重要，他來想辦法。我那時候以為，他是說要來娶我，可誰知，轉眼兩個月，我根本聯系不到他。我生氣，我想把孩子拿掉，但我不敢，我連父母都不敢告訴……也就是這時候，郭朋出現了，他對我很好，知道這件事之後，說要娶我……後來……後來……”

高琪說著，越發泣不成聲。

季暝秋揣著口袋，他也接咨詢，見過太多傻子，總是願意相信渣男的謊言，自以為是愛情故事的主角，經歷苦難，最終換來Happy End，哪怕現實啪啪打臉，依然抖M附體，樂意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。

“後來，你就嫁給他了，感謝他包容，卻不知道在他看來，娶你不過是讓他草雞變鳳凰的籌碼，一年多之後，儲煊又出現了，不知用什麽辦法打動了你，他帶著自若去做檢查，回來沒多久，自若就越發不對勁，在你最無助的時候他鼓勵你，定期給你錢，教你最先進的自閉癥兒童幹預手段，就這樣……一直到四年前，案發現場，你到底看見了什麽？說實話吧。”

“當天……自若確實一直在我爸媽家。”

一切如季暝秋的推斷。

高琪，是為了讓口供更加貼近事實，才說當天她和郭朋在得知突發事件後，帶著高自若一起趕到現場。

看似有悖常理的做法，在這個大前提下，順理成章。

“我看見……儲煊出現在附近……是他把自若從大火裏帶出來的，郭朋告訴我，儲煊跟他說看見自若打了姥爺……他們兩個誰牽扯進案子裏，我都接受不了……”

“所以你就眼睜睜看著父母死得不明不白？”陸琴忍無可忍了，“你怎麽就不問問你兒子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？”@無限好文，盡在文學城

真相讓陸琴覺得憋屈。

高琪很可憐，她做的一切看似情有可原，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。

但她也那麽可恨……

源於認知的局限，自作孽，不可活。

“我問過他，當時他的癥狀比現在嚴重得多，他只會抱著我反覆重覆‘不要媽媽走’，直到驗屍結果也說是意外，”高琪的眼淚有點幹了，不知哭了多少回、腫成核桃的眼睛裏帶著恨意，“幾天之後，我找到儲煊，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現場，自若為什麽也在……”話到這時，高琪頓喃諷住了好久，然後突然笑了，“他也跟我說，自若的做法……被警察查到，重是謀殺，輕是誤殺。”

可能她自己也覺得荒唐。

“這種鬼話你也能信！”陸琴氣得抓狂，“一個八歲的小孩，好生生地為什麽要去殺自己的外公外婆！”

郭朋和儲煊，真是腦子用盡，兩頭騙。

“這個說辭放在高自若身上，是合理的，她會相信的，”季暝秋唏噓，高自若是真兇的設想，曾經也在他的腦海裏閃現過，“自若是個有自閉傾向的孩子，一旦對某個特定的人打開心扉，建立牽絆，就會特別深厚，他會比尋常孩子更害怕被遺棄，所以他會以自己的方式去討好，在他聽來，媽媽的話比聖旨更加不容置疑。儲煊和郭朋，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。”

高琪合上眼睛，她已經哭不出來了：“是……我媽當時正好給她和我爸買了意外險，她一直不知道儲煊的存在，只知道自若的病，會花很多錢，我不確定當時她是不是存了不好的念頭，情緒激動地去問她，為什麽突然買保險……自若看見了，問我意外保險是什麽，我就告訴他了……誰能想到會變成最後這種樣子……”

“行了，暝秋，”事件的脈絡大致理清，抓人用不上季暝秋，陳添薪在季暝秋肩頭重重一按，“我們會盡快查實儲煊的身份，累了一天，你快回去休息吧。”

他看得出來，對方臉色很差。

季暝秋從推測出高自若的病因起，就不大舒服。他鬧不清自己到底是心疼高自若，還是因為想到了閱川。

他心悸得厲害。

心臟像是被重物墜著，每跳一下，就會被狠狠地扯，扯得他喘不上氣，讓他很煩躁。

回家吧。他想。

他讓心思沈澱片刻，環視屋裏寧逸呢？

跑哪兒去了？

“偶像找小寧總嗎？”陸琴問，“剛才他聽您分析完高自若的病因，就出去了，臉色……很難看。”@無限好文，盡在文學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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